讨逆(长安之上)

迪巴拉爵士

历史军事

元州地处大唐西南。西南多山,在大唐人的口中,这里便是穷山恶水。若非这里与南周国接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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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百八十九章 为了家园

讨逆(长安之上) by 迪巴拉爵士

2023-9-4 22:25

  “地方不错,幽静!”
  皇帝进了酒肆,艰难坐下。
  地面噗的一声,仿佛多了一座肉山。
  几个护卫跟了进来,林雅抬眸看了他们一眼,“你等确定要听?”
  皇帝摆手,“出去!”
  几个护卫再度看了皇帝一眼,确定没错,这才告退。
  酒肆内只剩下了皇帝和林雅二人。
  “陛下稍坐。”
  林雅去了后面,皇帝安然看着室内的装饰。
  很简洁。
  没有什么字画,但却挂着弓箭,以及一对羊角。
  羊角看着有些年头了,颜色晦暗,顶端锋锐。
  “久等了。”
  林雅端着个托盘回来了,托盘上是酒水,以及一碟子小菜。
  皇帝微微欠身,看着酒水和小菜摆放在案几上。
  风突然而来,一个男子出现在了皇帝身侧,伸手拿起酒坛子,嗅嗅,又拿着碗倒了一碗,品尝了几口。
  他砸吧着嘴。
  皇帝问道:“味道如何?”
  “不错!”
  男子再度尝了小菜,这才告退。
  林雅回去坐下,倒酒,举起酒杯。
  “这一杯酒,敬先帝!”
  二人举杯。
  仰头干了。
  林雅放下酒杯,“记得那年,老夫还是个军中小卒,跟随大军出征北疆。那一战,老夫三次历险,三次避过。其中一次本必死无疑……那唐军悍卒的横刀都到了老夫的脖颈上,可地面有血泊,他一脚踩滑,反而送了老夫军功。有老卒说,老夫这等人,一看便是有命的。”
  “有命?”皇帝给自己斟满酒。
  “就是老天眷顾之人。”林雅笑了笑。
  “那便是你野心的初始?”皇帝讥诮的道。
  林雅摇头,“那时老夫只是个小卒子,哪来的野心?”
  皇帝吃了一口小菜,觉得味道竟然比宫中的还好,不由的生出了些不满。
  做帝王久了之后,就会觉着这个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应该是自己的。
  “朕一直很好奇,你那些年宦途顺遂……按理,不该起反心。”皇帝是真的好奇这个问题。
  林雅抬眸,目露思索回忆之色,“那是……那一年啊!那一年老夫刚升迁,麾下数百人。老夫踌躇满志,发誓要效忠皇帝。
  若是一切不出岔子的话,老夫这一生,当是为了大辽厮杀的一生。可惜了。”
  “嗯?”皇帝越发的好奇了,“朕在听。”
  “老夫的父母去的早,临走前把老夫托给了姑母一家。”
  这事儿皇帝知晓。
  “姑母待老夫极好,有好东西第一个给老夫吃,衣裳第一个给老夫做……在老夫心中,姑母便是第二个母亲。姑母但凡有命,老夫无所不从。”
  皇帝颔首,表示理解他的这份情义。
  “朕当年一家被诛灭,朕那时候还小,皇帝便把朕接进宫中养着。那些日子,朕度日如年。直至去了潭州,朕才算是有了自由。”
  说起来,二人算是同病相怜。
  不过,相比之下,虽然皇帝的物质生活丰富一些,但在精神上,却远不及林雅自在。
  林雅有姑母的疼爱,皇帝却孤立无援。
  林雅喝了一口酒水,“老夫从小就与表兄他们一起玩闹长大,表兄先从军,老夫是受了他的影响,这才从军。”
  表兄?
  该死!
  鹰卫失职了!
  皇帝默然。
  “表兄颇为骁勇,且人简单,故而没多久,就进了东宫。”林雅叹息,“那是的太子便是先帝。”
  皇帝觉得弄不好林雅的人生转折便在此处,他举杯邀饮。
  林雅喝了一口酒,“那一年,太子狩猎,表兄随行。半道在一个庄子中住下了。是夜,太子饮酒半醉,把主人家的女儿给……”
  “这是她的运气。”皇帝淡淡的道。
  女人对于帝王而言,只是一种工具。
  就两个作用:生理,以及生育。
  当然,还有第三种:联姻,比如说李泌和杨松成之间的关系,就是通过联姻稳固下来的。
  “谁知晓那女子早就有了心上人,性情刚烈,第二日早上,就发现她悬梁自尽了。”
  林雅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力,眼中多了冷意。
  先帝还有这么一出吗?皇帝叹息,“逼死民女,若是消息泄露出去,太子会人人喊打,弄不好,太子之位难保。”
  若是早些年,北辽刚立国的那会儿,太子睡个女人,女人自尽了,真心不算事儿。
  不就是睡个女人吗?
  爷在山里睡老虎都不给钱,你自尽个什么劲?
  给脸不要脸!
  去!
  把她全家杀了!
  这便是部落作风。
  但彼时的大辽学习大唐多年,把大唐关于礼仪道德的东西也学了不少。
  太子对民女用强,逼死了民女……这不是畜生吗?
  一个畜生岂能继承大统?
  消息一旦泄露,民间会沸腾,无数官员会弹劾太子……
  可以预见的是,太子被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。
  “那么,先帝用了什么手段?”皇帝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。
  “先帝把整个村子都控制住了。”
  干的漂亮!
  皇帝微微颔首,从他的角度来看,先帝的反应很快,无可挑剔。
  随后……灭口?
  可屠灭一个村子,消息很难掩藏……太子一路出行,经过的地方都有数的。事后只需推算一下太子的行程,就能知晓村子被屠灭时,太子正在附近。
  那就不只是废太子的事儿了。
  而是,要治罪!
  舆论起来,皇帝也压不住!
  看,做贵人多不容易?
  想想部落时期时,贵人对部众生杀予夺,多爽快?
  故而多年来,北辽内部在礼仪道德上分裂为两派,一派是坚定的大唐礼仪道德的支持者,他们不遗余力的吸收着大唐在这方面的知识,然后在北辽内部推行。
  而另一派是坚定的复古派,他们认为,北辽要想保持战斗力,就得回归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。
  两派争斗多年,以后者的没落而告终。
  而先帝为太子期间,正是后者加速没落的时期。
  那么,先帝是如何躲过这一劫的?
  皇帝都没想到。
  林雅说道:“先帝把表兄叫了去,外围随即封锁,只听闻先帝厉声呵斥表兄,说他胆大包天,竟敢对民女用强……”
  栽赃!
  皇帝捂额,轻声道:“这是先帝唯一全身而退的手段,再无他法。”
  林雅点头,“随后,表兄竟然认罪了。”
  骁勇,简单……
  林雅讥笑道:“表兄骁勇,人又蠢笨单纯,故而做了先帝的替罪羔羊……”
  皇帝突然问道:“有没有可能,此事便是你表兄所为?”
  “不能!”
  林雅的态度很坚决,令皇帝纳闷,“为何?”
  毕竟事儿过了多年,谁能知晓那事儿不是林雅表兄做的?
  林雅缓缓说道:“原先家中准备送表兄进宫,后来表兄不愿,说宫中挣不到钱,没钱家中日子难熬。故而他便从了军。”
  “送进宫中?”皇帝身体一震,“他是……”
  “天阉!”
  酒肆内默然良久,外面的护卫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。
  林雅坐在那里,眸色冷漠。
  皇帝两颊的肥肉垂落下来,眯着眼,仿佛是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。
  气氛,竟然有些尴尬。
  林雅开口,“消息传来,姑母悲痛欲绝。家中都知晓表兄天阉之事,故而,都说这是栽赃。随后,有人悄然送来了一万钱,这便坐实了此事。”
  一万钱令一户人家闭嘴,真心话,不少了。
  “姑母惶然,知晓此事有贵人做主,没多久便病入膏肓。临去前,姑母摸着老夫的头,说,儿啊!那是太子,咱们斗不过,啊!别让姑母到了地底下还担心你。”
  “老夫点头,说,好!姑母这才撒手而去。死了,她依旧睁着眼,看着老天,看着这个贼老天!”
  林雅抬头,竟然泪流满面。
  他是权臣,按理早已把各种情义都泯灭了。
  所以皇帝见状,就叹息道:“这皆是命!”
  “姑母让老夫忘却此事,可老夫如何能忘?老夫没了父母,姑母便是老夫的母亲。母亲去了,如兄长般的表兄去了……你让老夫如何能忘?”
  时隔多年,林雅依旧咬牙切齿,可见恨意之深,“老夫跪在姑母墓前,暗自发誓,此生定然要弄死赫连峰!”
  视为兄长的表兄被冤杀,致死背着个逼死民女的罪名。
  视为母亲的姑母因此病逝,致死看不到自己儿子的尸骸。
  换了谁,都会对先帝恨之入骨。
  百姓恨一个人,若对方也是百姓,那么有一成人会想办法采取报复手段。剩下的九成人只会把恨意压在心中,或是见到对方,或是酒后把事儿翻出来,把恨意再增加一些。
  这是律法和秩序的约束……而在更早时候,比如说陈国开国那会儿,为了父母之仇杀人,甚至能获得赦免。
  当得知自己的仇家是天子骄子……太子时,那一成人中,九成九会放弃恨意,或是把恨意转向命运或是贼老天。
  冲着命运咒骂,冲着天空咒骂……
  这是他们唯一能发泄怒火的渠道。
  敢于筹谋报复太子的,也就林雅一人。
  “老夫回到军中,从此奋勇杀敌不惜身,更是结交许多将领……”
  林雅微笑道:“当老夫能直面先帝时,老夫只觉着,此生并未虚度。”
  那些年,他令先帝寝食难安。
  “大辽呢?”
  外面,皇帝忍不住问道。
  林雅看了他一眼,“姑母不在,这个大辽在与不在,与老夫何干?”
  皇帝叹息,“可先帝去了。”
  “知晓太子为何想谋反吗?”林雅问道。
  这事儿对皇帝有利,若非太子谋反,弄死了先帝的儿孙们,帝位也轮不到赫连春。此刻,他尸骨早寒。
  “太子身边有个幕僚是老夫的人。”林雅笑的很是得意,“赫连峰身边戒备森严,老夫屡次尝试,损失了许多好手也无可奈何。
  老夫心想,不能动他,那便动他的儿孙。
  皇帝驾崩那一日,老夫在姑母的牌位前说:姑母,那老狗仅剩下一个女儿,几乎是灭门了。姑母,你可欢喜吗?”
  外面阳光灿烂,皇帝却脊背生寒。
  林雅笑的很是温柔,“那一日,是老夫此生最为快乐的时刻。大军在前行,老夫背着姑母的牌位,一路和她说着话,只盼着这条路一直没有尽头……”
  他说的温柔,可那恨意却令人心颤。
  人活在世上得有敬畏心。贵人可以俯瞰百姓,可以觉着他们是蝼蚁,但你别去折辱他们。兴许,一万个人中,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面对折辱只会忍气吞声,但只需有一个不愿忍,你就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。
  先帝用自己的一生为这番话背书。
  只是因为一次管不住裤裆,就令自己多了个蝼蚁般的对手。
  这只蝼蚁在底层看着他,咬牙努力……当这只蝼蚁站在他的身前时,命运便被注定了。
  皇帝心中叹息,“都过去了,不是吗?”
  先帝尸骨已寒,剩下个女儿至今没着没落的。
  你说是灭门也没错。
  这个仇,报的酣畅淋漓。若是把这事儿说出去,长安和宁兴的小说家们,能以此为主题,写出无数版本的故事来。
  “是过去了。”林雅喝了一杯酒,一边斟酒,一边说道:“老夫知晓你想说什么,可老夫已经停不下来了。”
  皇帝握着酒杯,“朕知晓。你身后如今站着无数人,有文官,武将,军队……有豪强,有权贵,有重臣。他们都把你当做是一次投资。就如同从龙般的,想攫取最大的好处。但,朕想说的是,当下,不妥。”
  “你这是来做说客的。”林雅讥笑道:“从赫连峰开始,提及老夫总是说林逆。
  说实话,若非血统,老夫比先帝更适合统领大辽。
  至于你,若是没有长陵的支持,老夫在去年就能压制住你。
  血脉啊!这个狗屎的东西。你知晓让老夫想到了什么吗?
  陈国时,有太子登基为帝,后来却查出他乃是皇后与外男私通的孩子……
  哈哈哈哈!血脉,狗屎般的东西!”
  皇帝默然良久,“你说了许多,朕也听了许多。今日朕来,就想问一句,坤州丢失,大辽出现了危机。那些过往,先搁置吧!”
  他伸出手。
  林雅看着皇帝,“老夫需要一个理由!”
  皇帝说道:“为了你我的家园,为了你姑母的墓穴能继续安然。”
  林雅缓缓伸出手。
  两只手轻轻一拍。
  啪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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